像是有僧侣在脑中敲一口黄铜的大钟,顾为经脑子中“铛”的一下,瞬间就明白了林涛教授所告诉他的,何谓有层次感的丰富的眼神。
明明阿莱大叔现在的神色和往日里没有什么不同。
眼中也并没有表现出任何那种对不公的命运,愤世嫉俗的憎恨的神经质。
他的眸子就是那么的平静,那么的空洞,
却又有一层层轻轻淡淡的忧伤悲意,流溢出来,与他对视的瞬间,像是看到了阿莱大叔三十年的往事。
我曾经风光过,以为能改变命运,是这座城市,是这个国家未来的主人。
我开着配发给高级军官的汽车从闹市区的大街上驶过,反光镜里的皆是人们羡慕崇敬的脸。
我也跌入了谷底,失去了信仰,失去了荣誉,失去了一切,像是可怜虫一样被人打断了脚。
到头来,连个憎恨的对象都没有给我留下,只让我认清了这个污浊的世界。
所以,
我不想发财,不想再做人上人,只想以一个孤儿院义工的身份好好活着,做个干干净净的好人。
阿莱大叔不再说话,
可是和他目光对视的瞬间,让人不由得想要落下泪来。
顾为经心中一下子就悟了。
他抓住钢笔,开始飞快的落笔,握着绘图钢笔的手指皮肤都因为过于用力,而微微发白。
顾为经甚至不敢大口的呼吸,生怕在把这个眼神记录在纸面上之前,这种珍贵的明悟就从脑海中溜走。
阿莱大叔侧着头,望着中学生手中的画纸,回想着半生的往事,思绪连篇。
不像缅甸很多军阀手下的半文盲大头兵,
阿莱的文化修养很高,能考上缅甸最好的国立军校,他的学历就已经超过这片土地上百分之九十的人。
而且,阿莱大叔还在特拉维夫呆了很长的时间。
以色列的这座长期笼罩在战争阴影中的城市,不仅是民众军事化程度最高的地方,也是艺术环境最浓厚的地方。
特拉维夫是全世界几个现代艺术的中心之一,拥有着琳琅满目的美术馆和艺术创意园区,军事基地宿舍墙上遍布着各种涂鸦和喷绘。阿莱大叔甚至休假时还和同宿舍的一个阿根廷的士官学过两笔素描。
所以,他挺懂画的。
阿莱大叔瞧见顾为经画纸上已经快要完成的作品,不像是素描画,也不像是他曾经在街头看到过的给游客卖钢笔画的小贩的画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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