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们的一生往往充斥着恋酒迷花的浪漫色彩。
但陆子冈不行。
陆子冈不是文人,不是士大夫,他只是一位工匠。
所有的那些唱和,所有的那些繁华,所有的那些翻卷的裙摆与污浊的酒浆,都注定了与匠人没有关系。
莒国公的后裔,兵部主事的孙子唐伯虎,他有他的仇苦,可在最落魄的时候,他也不会缺友人的慷慨接济,也可以看着美人如画的眉眼沉沉的醉去。
陆子冈没有这样的放纵的权力。
工匠不是搅动波涛的弄潮者。
匠人生命的如水中清萍,在达官贵人的喜怒无常中,随着波涛而起伏。
匠人的技艺就是他们唯一所能拥有的根。
他们的身家性命,前途命运,全部的全部,都寄托在手中的一把刻刀之上。
顾为经站在了那家雕刻工坊之中。
数百个日头,数千个日头,数十年都融为了这寂寂的一刹那。
窗外的菊花开败了无数次,无数個人影在其中穿行。
初时多为麻衣布衣的学徒。
后多了些行走的商贾,从小商贩到戴着金玉配饰的大商贾。
又变成了宽衣博袖头戴方巾的士大夫。
到了最后,甚至出现了御用监绣有海水的蓝袍内官的身影。
顾为经明白,这意味着陆子冈的名声越来越大,他的雕刻技法在被越来越广的传颂,在被越来越多的公卿贵胄们所认可和喜爱。
对比历史上绝大多数没有留下自己姓名的工匠,那些因为造出的物品不符上意而失势获罪的匠人。
他无疑是幸运的。
但在绝大多数时候,在这些川流不息的层叠幻影中,最多的依旧是独身一人的陆子冈。
没有妻子,没有朋友。
凝固般的寂寞里,这有凝固般的一个男人……还有他掌中啄玉的工具,雕版的刻刀。
技艺就是他的妻子,也是他唯一的友人。
顾为经在一瞬间,在这些同时存在的交错的身影中,目睹了他的少年、青年与老年。
他的身形变高又变矮。
工具台移了几次位置,作坊内又多添了几处陈设,墙上也多了几幅名人的字画。
唯一不变的。
就是窗外的菊花,与手中的雕刀。
陆子冈一生中以将文人画的风骨与线条,全部都完整的保留到了刻画技法之中而闻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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